后来那几天我为了交作业,天天往山上跑,人都晒秃噜了皮,感觉神农尝百草也不过这个工作量了。而闷油瓶不知为何,每天都尾随我上山,悉悉索索地也不知道在干嘛,好像在拾柴,然而我们家也不烧柴,真是搞不懂了。
不过我摘草,他捡柴,我俩也挺和谐的,期间他还帮我抓过好几次图谋不轨的野蛇,长的短的黑的白的没毒的有毒的都有。虽然我很想跟他解释这些年我拍过的蛇比砍过的人都多,蛇见了我基本上都得怀疑蛇生,扭上一段“难过、想哭,本来今天高高兴兴…”但是见他每次抓了蛇都用一种“看吧我又救你一命”的眼神等着我去抱他大腿,心里就觉得丫实在是太可爱了,又好笑又无语,自然也是要顺他的意思竖起大拇指,夸上几句“棒棒你真棒”的。
我越发感觉闷油瓶这厮对我有某些不一样的情愫,不过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养成了我谨小慎微的习惯,没有十足的把握,我是绝对不会妄下定论,贸然行动的。这两天采草的时候,我也一直在想,野花野草的确实不够正式,闷油瓶不明所以也正常,我得好好寻摸寻摸,看看再整点别的什么东西去表表白。
眼看着家里的柴火堆了起来,我的作业总算也是交的差不多了。这天得了空,我窝在沙发里望着电视出神,满脑子想的都是送礼的事,感觉沙发陷了下去,便知道是谁来了,顺手把遥控器递过去,道,“喏,你看吧。”
胖子接了遥控,啪啪开始换台,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唱戏的,我也坐不住了,打算回房间,但想想他一来我就走的也不好,倒不如问问他送礼的事,也好集思广益,便又坐定了,问道,“哎,你说,这送礼表白,送点什么好呢?”
没想到胖子听了我的话,差点把遥控摔了,惊恐道,“啥?表白?你他娘要跟谁表白?”
我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,心道他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,这反应怎么这么诡异…草木皆兵,赶紧改口道,“谁跟你说老子要表白了,是黎簇那小子,人家来问我,我也不好露怯啊,这不来咨询你们一下,省得误导了小辈,坏了事。”
胖子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,但是见我一身正气,便也没再多问,转回电视上,八卦道,“黎簇牛逼啊,丫看上谁了?”
我含糊道,“我他娘也不清楚…他没多说…”
胖子瞥了我一眼,嫌弃道,“你看看人家,你再看看你。”
我特别无语,鄙夷道,“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我,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,看看小哥。”
胖子哈哈一笑,勾住我的肩膀,道,“我们仨这岁数,恐怕也只能内部解决一下了,不过鸭梨那小子…”他一拍我肩膀,“你就跟他说捡着最贵的买,对姑娘,那就是他娘的八个大字,‘不买对的,只买贵的’。越贵越好。”
“你这话说的,难不成上来就买房买车买钻戒求婚啊,有没有搞错。”我一头汗,只觉得不靠谱,不过见胖子话里有话的样子,还是耐着性子问道,“您老…是不是有什么推荐?”
胖子突然特别诡异地一笑,压低声音向我道,“要不,咱们帮帮他呗。”
这情形他娘的准没好事啊,我给他问的汗毛都起来了,“你...你他娘到底想干嘛。”
胖子嘿嘿了一下,“你看啊,咱们也好久没出门了,这小哥天天在家闲得也无聊,这样,要不咱仨组个团,出去旅游一趟,访访名山大川,也算活动活动筋骨,你觉得怎么样?”
乍听起来好像还算正常,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,我犹豫地点着头,“还不错,但是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,等我回头查查,咱们再讨论。”
“哎,不用查了,我已经差不多找好了。”
胖子一语倒是出乎我的意料,便疑惑地看向他,只见他往沙发上一靠,胸有成竹道,“我找了好几座山,那真是风光宜人,景色优美,人文气息还特别浓厚,而且去它一趟,没意外的话,就能解决咱们小鸭梨火烧屁股的问题。”
“呃……什么山?”
“骊山,梁山,首阳山,天真你看,咱们先去…”
“滚!”
真他娘的太不靠谱了,哪有表白送人明器的。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对闷油瓶说,“来,小哥,这是武则天用过的洗脸盆,你拿去洗脚吧,千万别跟我客气…啊,为什么送你这个,这不废话嘛,还不是因为老子喜欢你…老子对你的喜欢就像装得满满的洗脚水,都要溢出来了…”
我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,一边闷笑一边出了客厅,见闷油瓶蹲在院子里他的柴火堆边上,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,凑了过去,看他挑了几根长短不一的粗树枝,正在削皮,就好奇道,“小哥,鼓捣啥呢。”
闷油瓶头也没抬,淡淡道,“窗坏了。”
窗坏了?我走到他屋边看了看,果然有两扇窗的木框子有点烂了,轻轻拉了拉就感觉摇摇欲坠的,这才恍然大悟,敢情闷油瓶是预备重新打窗框。
当初搬进来的时候,闷油瓶一进院就非常自觉地挑了这间西晒的小屋,那时的我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和防备,加之和闷油瓶太久没见,有点生分,笃定他也不会长住,便也没太管他。如今看来,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是要久住的,选这个破屋估计也是先人后己习惯了,不愿意和别人争罢了。
见他在大太阳底下认认真真地做木工活,我突然感觉有点心疼,都怪我,当年抽风抽的爽,如今后悔呕得慌,赶紧走过去蹲下,拉住他的胳膊道,“小哥,别修了,你先去我那儿凑合两天,我这就叫人找装修队,把你的屋翻一翻。”
闷油瓶却摇摇头,淡淡表示用不着。
见他这个样子,我是更加地过意不去,赶紧使出浑身解数,连说带唱连哄带骗,连我爷爷对不起他的过往都翻出来给他赔不是了,完全没用,他丫的就是不松口。
最后的最后,我实在是词穷了,只好咬咬牙,厚起老脸,小声道,“你别这样…我…我心疼…”
听到这里,闷大爷才终于回头赏了我一眼,接着叹了口气,站了起来。
“吴邪。”他拍了拍手,“不是我不愿意,只是…”
我赶紧正襟危坐,洗耳恭听。
“你打呼噜的声音实在是太响了。”
滚!!
那个下午,脆弱的我重新回到了对世界充满防备和怀疑的状态,直到晚上洗脚时鼓足勇气问了胖子,从胖子那儿得到了“你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的老实,怎么可能打呼噜,哎,我说你丫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?!你他娘的把话说清楚!”的否定答复后,才终于明白闷油瓶是在玩我。
呵呵,玩我是吧,走着瞧。我简直是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当即回屋上网,用了大半资产从某知名网站上订购了一个钻戒。
我是这么想的,他妈的,老子就直接去求婚,他丫的肯定吓一跳,吓了一跳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。结果嘛,成了最好,不成我就表示我也就这么随便一说,你怎么还当真了?那你说我打呼噜的时候我可没当真,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…也他娘算报了一箭之仇。
当时的想法很美好,然而真正收到包裹,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。接到包裹那一刻,我几乎都忘了我还买了一个钻戒,这玩意儿自然也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,不知道怎么处理好。
我坐在窗边,看了看手里的戒指,又看了看在院子里调漆刷窗框的闷油瓶,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时报仇的嚣张气焰。
思虑再三,我下定决心,送还是要送的,但是我还是要婉转点,就算不成,也要有点说辞,把这个事情圆过去。
我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,我是做拓片出身的,对金石篆刻也略有研究,我可以刻个闲章,然后一分为二,设计个机关凹槽把戒指放进去,再把它合起来。这样从外观上看起来就是个图章上镶了颗钻,我就给他,然后就走,以闷油瓶技术,肯定一下子就能发现章里面有个戒指,到时候等他来问我是什么意思,我再反问他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,看他怎么说再回应,该表白表白,该推锅推锅,这样就稳妥很多。
我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折服了,立马翻箱倒柜,把压箱底的几块老料子找了出来,挑了块紫檀,一边量着尺寸一边思考着刻什么字…
窗外边,闷油瓶正在一丝不苟地刷窗框,他底子是真的好,太阳底下晒了几天也还是白白净净水水灵灵的,要不是喜欢带个兜帽遮着脸,又留了个长刘海,出了门估计就被星探拖走了,想见他只能在粉丝见面会上。
这么个神仙,怎么就看上我了呢?多不好意思…
我心里美得很,灵光一闪,很快有了想法。第二天傍晚,我将刻好的印章试印了一下,看着圆章里的篆书二字,特别满意:
“思凡”。
神仙思慕凡间生活,多么应景。
恰巧当天晚上月色也好,吃了晚饭没多久,我便去闷油瓶房间敲门。
这个场景似曾相识,我再次挤进他屋里,将闲章交给他,笑道,“小哥,我刻了个章,送你的。”
闷油瓶接过去看了看,对图章本身似乎没什么兴趣,倒是指着那颗钻问我,“这是钻石?”
我点了点头,怕他再多问什么,赶紧借口有事,溜了。
我估计不出半小时他就该来找我了,便靠坐在床边上,一边看书一边等他,然而书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,满脑子全是待会儿的闷油瓶三千问我该怎么回答,脑子里一来一往的演绎地十分欢快。
没成想左等右等,等到晚上十点多他也没有过来,我悄悄拉开窗帘看了看,闷油瓶的屋子不知何时已经熄灯了。
真他妈日了狗了,难道他根本没仔细看?这不可能啊,照他这个专业素养,哪怕有个金丝那样的缝,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,没理由看不到那么明显的暗扣缝隙啊。
不过事已至此,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,我犹豫再三,也没敢再冲过去敲他的门,只得作罢,等明天再说吧。
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,出门后见闷油瓶已经把那几扇坏窗拆下来分解了,玻璃被很整齐地码在一边。
我走过去,正好见了闷油瓶往新窗上镶玻璃,只见他拿了片玻璃,对着窗框量了一下,接着拿了个小刀把多余的地方一拉掰掉,弄好了放在一边,再改下一块。
一比一划一掰,行云流水的,看着很畅快…等等,他这个小刀看着怎么这么眼熟…这不是我昨天送他的那个章吗…
呃…虽说理论上钻石可以拉玻璃,但是哪有人真拿钻石拉玻璃的…我皱着眉头站在那里,十分心疼我的钻,也心疼我自己,感觉好像应该生气,又好像没什么生气的理由,一瞬间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心头,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,都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倒是闷油瓶先开口了,“谢谢,我恰好需要划玻璃的工具,你昨天走得太急,没来得及谢你。”
我只感觉缺氧,深吸了一口气,无语道,“小哥,这可是‘真的’钻石。”我特意加重了“真的”二字,希望他能有所顿悟,感受到我花重金买了颗真钻并不是为了让他当玻璃刀用的言下之意…
没想到闷油瓶点点头,语气特别无辜,淡淡道,“是真的,假的划不动玻璃。”说着他捡了那个章递到我手边,示意我可以自己拉一片试试。
我可下不了这个手,赶忙摆手道,“看见了看见了,你用着趁手就好。”
闷油瓶再次点头,“很趁手。”边说着边继续低头干活了,向我展示那传说中的“趁手”。
这个世界太无情了,我只想趁三观崩塌前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,见他不打算和我继续交流了,便赶忙道,“行,那大爷您自个儿玩吧,小的我先退下了。”
后来,闷油瓶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屋的窗户都换了,还意犹未尽地把我屋的窗户也换了,看他这个趋势,大有把我们整个院子的窗都换了的决心。我看着他把那个六位数的钻随用随丢,扔在柴堆里,水缸边,咸菜坛子上,再回想一下砸了这么多心血,结果连个响也没听见的绝望的我自己,也只能摇头,在心里无力地感叹一句,
“暴殄天物啊。”